
漫话千年古云中
▲黄河托克托县段景色。新华社记者李志鹏摄
▲云中郡故城遗址。乌力更摄
▲在托克托县黄河湿地,天鹅在空中飞翔。新华社记者连振摄
▲东胜卫故城遗址。新华社资料片
作者: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殷耀
“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,右擎苍……”苏轼这首著名的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,千古之下读来仍然让人意气风发豪情万丈,其中“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”这句,抒发了作者想建功立业的心境:希望得到朝廷的信任和重用,进而施展才华,实现为国建功的壮志。云中城是何方城池?“冯唐持节”是一个什么典故呢?
骑射胡服捍北疆
“敕勒川,阴山下。天似穹庐,笼盖四野。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。”——这首著名的《敕勒歌》描述了一望无垠的敕勒川风光,古老的敕勒川,如今被称作土默川平原,秦汉时期就是著名的云中郡,故城遗址在内蒙古托克托县的古城镇。
云中郡故城向北约20公里是横亘绵延的阴山,家乡的人们亲切地把呼和浩特到包头这段阴山山脉称作大青山。云中故城西南20多公里是奔腾不息的黄河。头枕阴山、南临黄河的土默川平原及其西部的河套平原,拥有河山之固,历来是游牧民族和中原王朝的必争之地,翦伯赞先生在《内蒙访古》中谈道:“阴山以南的沃野不仅是游牧民族的苑囿,也是他们进入中原地区的跳板。只要占领了这个沃野,他们就可以强渡黄河,进入汾河或黄河河谷。”
在战国七雄争霸之际,阴山以南的千里沃野是林胡、楼烦等北方少数民族的苑囿。《史记·匈奴列传》载,当时“晋北有林胡、楼烦之戎,燕北有东胡、山戎”,锐意改革变俗的赵武灵王发现,阴山南麓这一处战略要地,不仅可以给骑兵提供优良的马匹,还可以输送擅长骑射的胡人骑兵,而且能向南出其不意地进袭秦国。公元前307年,赵武灵王下决心推行胡服骑射,《史记·赵世家》记载,“主父(赵武灵王)欲令子主治国,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,而欲从云中、九原直南袭秦。”公元前300年,赵武灵王破林胡、楼烦,“攘地北至燕代,西至云中、九原”,赵国的西北部疆域拓展到阴山脚下,继续向西进攻今天的河套地区。为观察进攻秦国的路线和地形,顺便观察秦昭王是否有作为,赵武灵王“诈自为使者入秦”,当秦昭王察觉之后派人急追,此时赵武灵王已脱关而去。
赵武灵王要苦心经营这块新开辟的疆土。他要把这片疆土设置为一郡,这个郡如同天边的云一样飘逸,仿佛是云中君的赐予,就叫云中郡。云中郡、雁门和代郡构成西北稳固的防线,赵武灵王又在今天包头市九原区的麻池乡设置了九原城,九原城是穿越阴山南北稒阳道上的重要城镇,可以实现他“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”的战略目的。紧接着,赵武灵王又沿着阴山南麓修筑长城,来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,相对于“属阻漳、?之险”的赵南长城,这道长城如今称作赵北长城,亦称作赵武灵王长城。《史记·匈奴列传》载,这道长城“自代并阴山下,至高阙为塞”,起点在河北省西北部的蔚州市,沿洋河而上进入内蒙古中南部,修建在大青山南麓。
为使防御体系更加稳固,赵武灵王要在阴山脚下长城之南修筑一座城池——云中城。在这片“天似穹庐,笼盖四野”的苍茫之地选择筑城之处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赵武灵王先在黄河西岸筑城崩塌失败,几经周折改到黄河东北离阴山不远处另觅城址。白天看见一群天鹅整日翱翔云中,群鸟下方光芒耀眼,赵武灵王以此为吉兆筑城,筑城成功遂命名为云中城。这一片群鹄翱翔不去的原野,就是今天的托克托县古城镇古城村附近,站在这里可以清楚望见北边的大青山。古云中城不仅有黄河阴山之固,而且周围有荒干水(今大黑河)、武泉水(今小黑河),白渠水(今宝贝河)等萦绕。古云中城选址在水草丰美的土默川平原中心地带,是训练骑兵和放牧战马的好地方,地势平坦的平原宜农宜牧,可以发展生产保障给养。
公元前236年,云中城被秦军攻取,秦国在此设立云中郡,成为天下三十六郡之一。由于云中和雁门二郡之间太过辽远,西汉时又在二郡之间设置定襄郡,郡治盛乐即今和林格尔县土城子。土城子是土默川平原的南大门,和云中城、九原城构成重要的军事防御体系和兵员物资补给线。“自到云中郡,于今百战强”,两汉时云中郡成了汉朝与匈奴争夺的战略要地,来这里镇守的都是虎臣名将。飞将军李广就任过云中太守,以善战而闻名;雄才大略的汉武帝誓扫匈奴,卫青、霍去病等名将多次经由云中城出兵讨伐匈奴;后汉时的廉范是廉颇的后代,他任云中太守时智勇双全,多次击败来犯的匈奴,使匈奴“不敢复向云中”。
云中城是蒙古高原历史上第一座大型城市,是当时交通的枢纽。20世纪五六十年代,云中城遗迹还保存完好,城墙如天上星座连线呈不规则多边形,可见云中城名取名于神话,城墙建设也模仿了天空星象。北魏时在云中故城内曾修筑过宫殿或华丽的庙宇,大量北魏遗物分布于古城之内,还曾出土北魏孝文帝年间所铸的鎏金佛像。有人认为,代国昭成皇帝什翼犍曾移都于云中之盛乐宫,有的考古工作者推测云中之盛乐宫就建在前代的云中城内,还有人推测北魏“云中之金陵”就在云中城附近。
云中城——神话般的传说,诗意般的城名!每次我经过云中古城,都会遥想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飒爽英姿,抬头望一望,天上有没有翔集的鸿鹄和天鹅。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壮举彪炳史册,为后世史家所赞美歌咏。翦伯赞先生在《登大青山访赵长城遗址》中写道:“骑射胡服捍北疆,英雄不愧武灵王。邯郸歌舞终消歇,河曲风光旧莽苍。望断云中无鹄起,飞来天外有鹰扬。两千几百年前事,只剩蓬蒿伴土墙。”其中就化用了见群鹄徘徊而筑云中城的典故。郭沫若游历邯郸丛台时,也有“照黛妆楼遗废迹,射骑胡服思雄才”的诗句,赞美赵武灵王实施胡服骑射的壮举。
今天的托克托人都非常喜爱云中城,敬佩胡服骑射强赵的武灵王。在托克托县城的东胜文化广场,矗立着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雕像,在东胜卫故城之南修筑了云中郡主题文化公园,人们喜欢把托克托县称作“千年古云中”。
持节云中遣冯唐
“见说云中擒黠虏,始知天上有将军”——在唐宋文人的心目中,云中郡成了铁血男儿建功立业的边塞沙场,激发了东坡居士“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”的壮心。苏轼的这句词巧妙化用了冯唐和魏尚的故事,冯唐在汉文帝面前为魏尚辩冤,并持节到云中赦免魏尚并使其官复原职。
魏尚在汉文帝时期为云中太守,冯唐将他比作廉颇、李牧那样的良将。据《汉书·陈汤传》记载,太中大夫谷永评价“赵有廉颇、马服,强秦不敢窥兵井陉;近汉有郅都、魏尚,匈奴不敢南乡沙幕”,即匈奴不敢向南越过大漠。魏尚镇守云中郡时,“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,私养钱,五日一椎牛,飨宾客军吏舍人”,士卒肯为他效命,“是以匈奴远避,不近云中之塞”。功劳卓著的魏尚因为一次杀敌报功时多报六颗敌人的首级,汉文帝把他免职并处服刑苦役一年。
幸亏魏尚有一个以孝行著称的朋友冯唐,年纪很大才做到郎官,也凑巧冯唐在宫中见到皇帝。汉文帝在宫中看到年迈的冯唐,一问之下知道冯唐是代郡人,汉文帝曾经做过代王,顿时感到很亲近。谈起战国时赵将廉颇和李牧的才能,冯唐盛赞二人的才能,文帝感慨自己如果能得到廉颇、李牧这样的良将戍边,何惧匈奴!冯唐说,陛下即使有廉颇、李牧这样的将领也不能用。汉文帝很不高兴,但他毕竟是个明白事理的皇帝,于是单独召见冯唐。冯唐把魏尚的事情奏报,说服文帝不该“法太明,赏太轻,罚太重”。文帝恍然大悟,当天任命冯唐为特使前往云中郡,赦免魏尚并恢复他太守的官职。
我的家乡团结村在古城镇西南十多公里处,每次经过古城镇时我都会想起“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”这首壮词。遥想2200多年前的云中郡城里,肯定有过这样激动人心的一幕:手持天子符节的冯唐风尘仆仆,从都城长安跋山涉水而来,云中郡城里迎接天子使者的主街道边,站满了百战能胜的士卒和翘首观看的百姓。当冯唐宣读了皇帝赦免魏尚的诏书,并宣布他官复原职时,满城百姓欢声雷动,将士荷甲而舞喜极而泣,他们为平日百般体恤他们的太守遇赦而高兴。《史记》卷一百零二《冯唐列传》详细记载了冯唐持节赦魏尚之事,南宋洪迈佩服司马迁笔力遒劲,在《容斋随笔》中感叹:“重言云中守及姓名,而文势益遒健有力,今人无此笔也。”
像魏尚一样,云中太守孟舒也是一位忍辱负重的良将贤臣。孟舒早在汉高祖时就被任命为云中太守,因为匈奴大举进犯云中郡,孟舒被朝廷以抵抗不力的罪名治罪免官。汉文帝初立,问田叔天下谁是忠厚长者,田叔说原云中太守孟舒是长者,文帝认为孟舒做了10多年的云中郡太守,匈奴入侵时不能坚守,使士卒战死数百人,怎么能是长者呢?田叔说这正是孟舒是长者的原因,楚汉相争多年士卒疲惫,孟舒不忍心命令他们再作战,但士兵们愿意为孟舒拼死作战,就像为父兄打仗一样,因此战死数百人,孟舒并没有驱使他们作战拼命。汉文帝被田叔这番话感动,赞叹孟舒是贤德之人,并召回他重新担任云中郡太守。《汉书·卷三十七·田叔传》详载此事,有的学者认为魏尚和孟舒的史事是同一件事情,洪迈在《容斋随笔》中说,“孟舒、魏尚,皆以文帝时为云中守,皆坐匈奴入寇获罪,皆得士死力,皆用他人言复故官,事切相类,疑其只一事云。”
冯唐持节云中这段佳话,历代文人吟诵叹赏不已。“莫嫌旧日云中守,犹堪一战取功勋”——这是王维《老将行》里的诗句,云中守就是指魏尚。宋代黄庭坚在《洞仙歌》里写道“问持节冯唐几时来,看再策勋名,印窠如斗”,用的也是冯唐持节赦魏尚的典故。宋代刘克庄《冯唐庙》诗云“当馈而今渴将材,岂无枭俊尚沉埋。不曾荐得云中守,也道身从省户来”,有感于冯唐举荐魏尚的故事,借古伤今有怀才不遇之慨。宋代叶明《题冯唐庙》诗云“千百年来汉老郎,晓来灯火晚来香。庭前不用寻碑记,已载班书数十行”,赞美冯唐为人正直给国家举荐良将,因此而在青史上留下美名。
人生有一件值得称道的功业就够了,“持节云中”定格了冯唐一生最精彩的瞬间。冯唐在史书上留下的事迹不多,汉武帝时举贤良有人举荐冯唐,那时他已经90多岁,不能复出为官了,所以王勃在《滕王阁序》里说“冯唐易老,李广难封”,感慨他生不逢时。
在汉武帝时代,大青山下这片沃野经常是旌旗猎猎的战场。大青山下的云中郡管辖范围内,常常弥漫着战火与硝烟,汉武帝主动出击,元狩四年(公元前119年)发动漠北之战,追歼匈奴主力,经此一战匈奴远遁,从此出现了“漠南无王庭”的局面,匈奴逐渐衰微。汉宣帝接受呼韩邪单于款塞入朝,开启汉匈之间和平的局面,汉武帝去世后50多年,大青山下又成了安乐祥和的乐土。
汉宣帝时,边塞出现安宁太平的景象,历史开始呈现出温柔和睦的一面。他的儿子汉元帝刚即位就下诏让云中、五原郡转谷二万斛,以救匈奴民众之困乏。汉元帝竟宁元年(公元前33年)又使昭君出塞,使汉朝与匈奴之间的和平局面得以巩固,《汉书·匈奴传》赞云:“是时,边城晏闭,牛马布野,三世无犬吠之警,黎庶亡干戈之役。”
从呼韩邪单于叩五原塞算起,直到王莽篡位时边衅又开,古云中大地上共有约60年的和平岁月。《后汉书·南匈奴列传》云:“宣帝之世,会呼韩来降,故边人获安,中外为一,生人休息六十余年。”当王莽篡汉之后,昭君出塞带来的和平局面被打破,汉匈之间出现裂痕,大青山下战事又起。直到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后,将匈奴人内迁至阴山以南的古云中郡旧地,这里成为民族大融合的舞台。光武帝时接纳了南匈奴及其部众,促进了当时的民族交融。
也是在光武帝之时,匈奴衰微乌桓壮大,乌桓击破匈奴,匈奴北徙数千里,漠南之地又空了出来。光武帝让乌桓部众入居塞内,分布在沿边诸郡,帮助汉朝防御匈奴和鲜卑,这又促进了乌桓融入中华民族。东汉时期阴山南麓直到鄂尔多斯地区都有乌桓人居住,原本是游牧部落的乌桓部众南迁后改而从事农业,汉末三国乌桓大部分归附曹操,逐渐与汉族融合,留居塞外的乌桓则并入鲜卑。
大青山下说交融
在内蒙古流传着一首笛子名曲《大青山下》,曼妙的笛音吹奏出的就是这片千年古云中大地的沧桑,就是土默川平原即古敕勒川的旷野风情。笛音饱蘸当地二人台的音色,节奏明快旋律优美;又仿佛是在演奏马头琴,融入了骏马奔腾的激昂。就像这首笛子名曲是交融的产物一样,大青山下这片沃野,是历史上不同民族、不同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舞台。
千年古云中大地,在历史的演进和交替中不停地转换角色。这里有时是“风吹草低见牛羊”的牧场,有时又是“夹路离离禾黍稠”的良田。在大青山下这个特殊的农牧交错带上,时而是民风淳朴美丽富饶的乐土,时而又是鼓角铮鸣尸山血海的疆场,在战争与和平的转换中,在牧场和良田的变化中,大青山下古云中郡的土地上各民族互相交往交流交融,汇成了多元并存波澜壮阔的中华文明。
东汉末年,云中郡建制仍在,但属县和人口都在减少,不少农田又回归为草原,云中城也逐渐毁弃。据《三国志·魏书·武帝纪》载,建安二十年(公元215年)“省云中、定襄、五原、朔方郡,郡置一县领其民,合以为新兴郡”,算是东汉末年正式裁撤云中郡,这就是《元和郡县图志》所载“汉末大乱,匈奴侵边,云中、西河之间,其地遂空,讫于魏、晋,不立郡县。”三国时,鲜卑逐渐强大起来,开始进入大青山下的云中郡故地。三国魏文帝时,鲜卑部落首领轲比能称雄漠南,尽收云中、九原等匈奴故地,《三国志·魏书·乌丸鲜卑东夷传》记载,轲比能一度开拓了“自云中、五原以东抵辽水,皆为鲜卑庭”的强盛局面。又过了约40年,在大兴安岭深处游猎的鲜卑索头部在首领拓跋力微的带领下,一路南下西进来到河套平原和土默川平原,在这里不断壮大并以盛乐(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北)为都建立代国。
东汉末到隋统一前的300多年里,阴山以南的沃野是一个民族大融合的舞台。这个时期托克托县所在的广阔的土默川平原,又成了游牧骑马民族进入中原地区的跳板和牧马之地。北魏迁都平城之后,大青山就成为北魏的重要边陲,就在道武帝拓跋珪雄心勃勃向东迁都时,另一个游牧民族柔然在漠北之地兴起,他们不时越过阴山的豁口侵扰漠南之地,北朝民歌《木兰辞》的背景就是北魏讨伐柔然的军事行动。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即位不久,公元424年,柔然南侵攻陷盛乐宫,据《魏书·世祖纪》记载,“蠕蠕率六万骑入云中,杀掠吏民,攻陷盛乐宫。”盛乐宫是在秦汉云中故城附近修筑,这里再往东南几十里处便是北魏故都盛乐城。为保障云中、盛乐和都城平城的安全,北魏设立了武川六镇并修筑了长城。北魏后期突厥开始崛起于漠北,柔然根本瞧不上以前给他们打铁的突厥人,但最终被突厥灭国。迁居内地的柔然人通过杂居共处和互相通婚,先融合于鲜卑,再融入中原汉族。在今天的古云中托克托县,还有许多姓茹的人,他们的先祖是柔然人。
北魏时期的古云中郡土地上,同样是一个民族融合的大舞台。北魏曾降服数十万户敕勒族人,安置在“漠南千里之地,乘高车,逐水草,畜牧蕃息”,大青山下的古云中大地有了新的称谓——敕勒川。敕勒族又称高车族,是一个善于驾高车游牧的部落。《北史·高车传》载,敕勒族“迁徙随水草,衣皮食肉,牛、羊畜产,尽与蠕蠕同。唯车轮高大,辐数至多。”敕勒族来到漠南之地后,“岁致献贡,由是国家马及牛、羊遂至于贱,毡皮委积”,极大地推动了畜牧业的发展。同时部族也逐渐繁盛兴旺,在敕勒川上,敕勒族在和汉族的交往中“渐知粒食”,逐渐学会种田从事农业生产。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二年(公元488年),曾“诏六镇、云中、河西及关内六郡各修水田,通渠灌溉”,第二年又“诏诸州镇有水田之处各通灌溉,遣匠者所在指授”。说明敕勒川一带的农田水利颇有规模,引起了北魏朝廷的关注。
从隋朝开始,突厥逐渐强大起来,他们最终也融入血脉相连的中华民族。北周和北齐对峙时,争相以财物厚赂突厥。隋文帝派兵征服了骄横不可一世的突厥,并乘势占领秦汉时的古云中大地,设立榆林郡来管辖此地。隋文帝开皇五年(公元585年),杨坚准许沙钵略可汗举全部落迁到漠南之地的请求,大青山下的古云中大地接纳了东突厥的部众。之后,隋朝扶持流亡到长安的突利可汗,帮其击败突厥其他势力,封他为启民可汗,并将启民可汗及其部众安置在今土默川和河套平原一带,为他先后在云中郡故地筑大利城、金河和定襄等城池,使启民可汗可以安心在云中郡故地及河套一带驻牧。隋炀帝大业三年(公元607年)北巡榆林郡,“历云中、溯金河”,来到突厥启民可汗的牙帐示以恩威。云中就是云中故郡,金河就是大黑河,史书上记载了隋炀帝这次浩大的北巡,这次北巡客观上促进了民族交往和融合。隋朝杨坚和杨广父子对待突厥的政策是正确的,恩威并济使阴山以南的沃野成为牲畜繁衍人民生息的乐土。
启民可汗去世后,其子始毕可汗乘着隋末天下大乱使突厥更加强大,此时的云中故地已在突厥控制之下。《旧唐书·卷一百九十四上·突厥上》云:“值天下大乱,中国人奔之者众。其族强盛,东自契丹、室韦,西尽吐谷浑、高昌诸国,皆臣属焉。控弦百余万,北狄之盛,未之有也。”突厥越来越强盛,始毕可汗“高视阴山,有轻中夏之志”,唐初不断侵略唐边地,杀掠吏民,劫夺财物,有人甚至劝唐高祖迁都离开长安,秦王李世民说:“夷狄自古为中国患,未闻周、汉为迁也。愿假数年,请取可汗以报。”果然,贞观三年(公元629年)唐太宗李世民发动阴山之战,李靖和李世绩这两位战神从大青山前的古云中故地出发,分兵数路突袭突厥并一举擒获颉利可汗。
阴山之战使不可一世的突厥颉利汗国彻底覆亡,一时“漠南之地遂空”。突厥灭亡后,散亡的部落或者北附薛延陀,或者向西投奔西域,投降唐朝的还有十万余户。如何安置这些突厥的降众?有人认为应把他们安置在中原,分散其部落散居各地,久而久之可以把牧民改造为农民,“永空塞北之地”。温彦博认为,应当像汉光武帝当年安置匈奴降人一样,安置在塞外“全其部落,顺其土俗”。唐太宗采纳了温彦博的建议,把突厥投降的民众安置在大青山南的云中郡故地和河套平原上。为了管理这些降附的突厥民众,东面设定襄都督府,西边置云中都督府,任命突厥贵族为都督管理归降的部众。唐代是一个民族大融合的朝代,唐太宗的爱将就有阿史那社尔、契苾何力等铁勒和突厥人。
辽金元时代的大青山下,依然是各民族互相交往交流交融的舞台。从契丹入主古云中故地到元末明初约400年间,这里没有太大的战乱和动荡,是比较安宁和平的时期。昔日被称为“敕勒川”“白道川”的古云中故地,又有了新的称谓——丰州滩,辽代在大青山南麓建起了丰州、东胜州和云内州等3座鼎立的州城,金代没有做大的改易,到元代,这里五谷丰登畜牧蕃息,元代诗人魏初的《丰州》诗云:“五更骑马望明星,细草坡坨迤逦行。一片长川天不尽,荞花如雪近丰城。”荞麦花盛开在丰州城的近郊,说明当时人们已掌握了适应冷凉气候的杂粮种植技术。当时丰州滩,畜牧业和皮毛杂货交易非常发达,出现了人烟稠密的村庄。马可·波罗当年路过丰州滩时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:“天德是向东的一州,境内环以墙垣的城村不少,主要之城名曰天德。”说明当时村落不少,他还看到,“州人并用驼毛制毡者甚多,各色皆有。并恃畜牧农为生,亦微做工商。”
元末的战火打破了丰州滩的宁静和富庶。先是红巾军的战火洗劫了这里,元末将领孛罗铁木儿在云内、丰州等地与关先生率领的红巾军交战了两年之久,战火蹂躏再加上抢劫焚烧,丰州滩上庐舍为墟。明朝初年,军队不断出边烧荒,丰州滩上牛羊也无法生存。兵燹之后的丰州滩,仅余丰州和云内州两座白塔,大青山南边被摧残的空旷原野倍显荒凉。直到明嘉靖万历年间,蒙古达延汗的孙子阿勒坦汗率部进驻,云中郡故地并入土默特,阿拉坦汗的义子脱脱驻牧东胜卫城,所以取名脱脱城,即托克托城。清代中期起,大量的汉族人走西口来到土默川一带,使这里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更加密切而频繁。
在千年古云中大地上,在大青山前的这片沃土上,匈奴、鲜卑、柔然、敕勒、契丹、女真、蒙古……这些骑马的游牧民族像风一样从阴山的豁口刮来,又像云朵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。这些游牧民族南下以野蛮武力实现疆域的一统,而多元的中华文明又使“入侵”民族接受文明的洗礼,并不断革除其中腐朽僵化的成分,锻造出撤除藩篱的活力与生机。中华文明在不断丰富中累积,在注入新的血液后更加升华,开辟了一个又一个文化、礼仪、制度和疆土形神皆备、仪态万方的大一统王朝,形成了中华民族血脉交融的壮阔长卷,铸就了今天生生不息、繁荣和谐的美好图景。